傅虔二话不说,伸出手去把她的袖子撸了起来。
杨蓁力气小, 胳膊也抽不回来, 只能弱弱地抗议着:
“你干嘛”
傅虔用力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,除了外边裹的一层细皮嫩肉, 软的几乎摸不着骨头:
“我看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,自己倒是觉得能肩挑凡世了?”
杨蓁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,用弱小但有骨气的声音说道:
“我也可以保护你们的呀!”
说完委屈更甚, 泪水几乎成了断了线的珍珠,源源不断地落下来。
她想起前世里被人囚在高阁之中,不得外面的消息,连自己的至亲过世也没人告诉她。
若不是因为怀里的骨肉, 她那时就该自尽了, 不该让陆子胥一路连破六座州府。
叶汐的那碗红枣汤,打了她的胎,也让她一身轻。
她以为自己从金陵城上跳下来就没事了, 可是老天爷竟然还要让她亲眼目睹傅虔的死。
那些沾满鲜血的修罗之地,她再也不想见到了。
她缓缓地抽泣着说:
“傅虔,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”
她把这些日子里独自承受的那些故事,全部都讲给了傅虔听。
从一切伊始,到最后尘埃落定。
尽管她不确定傅虔会以什么态度来看待她所说的“这一场梦”。
她说到最后,唯独傅虔被毒药害死的那一段没有讲出来。
虽然故事没有讲完, 但她已然泣不成声了。
傅虔很多次想要开口,又许多次犹豫着没有阻止她。
等到她讲完的时候,傅虔伸出手臂来朝着她说:
“过来。”
他模样平静, 却能听得出来他尾音带的轻微的哽咽之声。
杨蓁扑进他怀里,小身板一抽一抽地,几乎没有了丝毫忍耐,将所有的委屈难过和焦灼全都哭了出来。
傅虔搂紧她,静静地没有说话。
他脑中开始构想杨蓁所描述的那个世界,那个故事的走向,还有他可能会作出的选择。
在那种情况之下,他的确会如此。
战九州,平淮乱,大杀四方。
而这一切只为了她一个人。
可是故事并没有像那样发展,如今她没有南下,他没有出征。
她还在他身边。
于是他眉目含笑,轻声开口:
“还好,你醒来了。”
怀里搂紧的小姑娘慢慢安稳了下来,她没有方才哭得那么凶了。
她从傅虔怀里扬起头来,手中依然搂着他的细腰,就像这一世第一次在雁门见他的时候那样。
“那,那你还喜欢我吗?”
傅虔缓慢笑开,眼中如同冰释一般温暖。
这次他没有再犹豫,而是托起她的头径直吻了上去。
他一寸一寸地吮吸着她的樱唇,几乎要探进她的生命里。
泪水随着逐渐沉迷其中的低吟缓慢逝去。
衣衫渐薄,骨骼交融,共赴。
一直到外面天色昏沉快要点烛的时候,精疲力尽的两人才瘫在床榻上,
外面催饭的嬷嬷叫了两次,便没有再来了。
傅虔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前的汗珠,低头吻了吻:
“以后这样的事情,不要一个人扛。
你夫君是上将军,你上面还有五个哥哥。
怎么会让你吃亏呢?”
杨蓁累的只能点了点头,没有言语。
傅虔轻笑了一声,裹了外袍去传了下人来送沐浴的热水。
沐浴完毕之后,傅虔直接让人将饭传进了外间的餐桌上,两个人单独吃饭。
杨蓁裹着浴衣出来,正是空腹腿软的时候,却闻见一股饭食的香气。
她眼睛一亮:
“是冬笋小排么?”
傅虔笑着将盖子揭开:
“你这鼻子还真灵。
来,坐下尝尝。”
杨蓁一边落座一边笑:
“哪有这么灵的鼻子,全是母亲下午告诉我的。”
傅虔将一盏还冒着热气的汤盅放到她面前,眉眼带笑:
“尝尝看。”
一小勺汤喂下去,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游荡,虽然没有浓烈厚重的味道,但足以回味悠长。
小姑娘香的眯起眼睛:
“傅虔,你们家的小厨房可真是好,还好我嫁过来了。”
傅虔轻笑,给她夹了一筷子青笋:
“这厨子都是母亲从苍北带来的。
你来以前,这宅院里可冷清的很。”
杨蓁好奇地问:
“你不常回来住吗?”
傅虔摇了摇头:
“一个人回来做什么,还不如军营里热闹。”
杨蓁撇了撇嘴:
“就你那酒量,在军营里也没人找你喝酒。”
傅虔的筷子一停,一双眼睛轻飘飘地望过来:
“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,上次你喝多了在我营帐里,是怎么又是要亲,又是要抱的?”
她涨红了脸:
“我才没有”
说着说着,她的头低了下去,越来越没有了底气。
傅虔走到她身边将她下巴挑起来:
“我来给你模仿一下?”
杨蓁慌忙挣脱着,却看着来人一步一步紧逼过来
眼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,她慌得闭上了眼睛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门外忽地闪过一簇火光,并随着传来一阵呐喊:
“紧急军报!上将军!紧急军报!”
杨蓁让吓得哆嗦了一下,傅虔皱眉揉了揉她额头,留下一句:
“我马上回来”便出了门去。
杨蓁自然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,这才在他们新婚的时候送军报来。
她粗略估算了一遍日子,若是少了她跟随陆子胥南下的那件事,他也约莫着就是这个时候造反了。
于是她跟在傅虔后面出去,打算看了看究竟是出什么事情。
谁知还没等外面那拿着火把的士兵呈上军报,杨蓁便瞧见她二哥来了。
杨曦不同往日地穿了一身黑色铠甲,脸上神情严峻。
他示意那传令的士兵退下,自己上前两步道:
“尚阳总兵携淮王世子,叛了。”
还没等傅虔开口,杨蓁便紧跟着问道:
“金陵城可有防备?”
杨曦点头:
“我几个月前便有警示,整个淮南包括金陵一带全部严阵以待。
目前尚阳总兵的大军连阳川都没过,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王军围堵在原地。
只是尚阳总兵囤积的士兵众多,足有十万之众。
陛下的意思是,让你亲征。”
他话锋一转,对向傅虔。
傅虔并不同与往日果断应下来,而是踌躇了两步之后,转头望向杨蓁。
她先是一愣,而后灿然笑道:
“你想什么呢,当然是去呀。”
杨曦默默在一旁扶额,感受着夏日里和煦的夜风有如冰刀子一般扎在自己身上:
“你们好好商量,为兄在外院等你们。”
随即,落荒而逃。
傅虔没顾上搭理他,而是转过身来跟杨蓁说:
“战场不是儿戏。
跟你大婚之后,我早已生了解甲归田的想法。
只是不知道,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。”
杨蓁一愣。
让她感觉意外的并不是傅虔跟她说的这些话。
反而在她脑中接踵而至的,并不是他们在桃林山庄的悠闲时光,而是她上辈子那几场几乎要颠覆大孟的战事。
若是他解甲归田,那么大孟可还有另外的优秀帅才?
即使她很想立刻就过上那样的生活,可是她分明从傅虔的眸子里,也看到了昔日战神那般炽热的目光。
他原本就该是为国效力的,一直都应当是这样。
于是她握紧他的手,言语温柔:
“这次我陪你一起。”
傅虔一愣:
“你要随我出征?”
杨蓁噘起了嘴巴:
“你少看不起人,我这就进宫去,求一封特旨。”
她心意已决,转身正要往出走的时候,却让人一把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:
“你可想好了?此去可是辛苦的很。
尤其是他们聚险以守,还不知要耗多久。
更别说外面风餐露宿,我我亦舍不得让你去。”
杨蓁头一次听见这人说了这么长一大段话,心中砰砰一跳,而手上则立刻环上他的腰:
“若是不谈这些,你自己愿不愿意让我去?”
傅虔没说话。
只有屋里的灯烛照着,他的面庞有些看不清了,只能瞧见他眸子里隐隐的亮光,有如玄珠一般黝黑透亮。
他顿了良久,最后还是作出一声“恩。”
杨蓁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脸,伸手退了他一把:
“那你去军营筹备,我去宫里求一封圣旨。
我取了圣旨便去军营找你。
明日我们一将。”
傅虔不禁有些动容,他沉默了良久,托着她的脸,在她额前落下一吻:
“好。”
杨蓁几乎是赶着宵禁之前进入的皇宫。
她略一清算,觉得她父皇在这个时候一定还在上书房。
最近出了这么些大事,从沿路而来的朱雀大街到皇宫里,几乎满是肃杀之意。
刚一走到上书房门口,杨蓁便听见里面传来她父皇的一阵暴喝:
“简直岂有此理!?
在此危难关头,他秦世年竟然还惦记着他家那位宝贝女儿?
这几日正是需要支出粮饷之际,他竟敢给朕告病?他还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了他?!”
里面也不知谁的声音在劝:
“陛下息怒毕竟秦尚书是元老,秦家也是世族
若非实在是没办法了,秦尚书怎么也不会甘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上将军为妾啊”
杨蓁瞬时脑袋便有些发昏。
如今这紧要关头之际,朝廷正是要用兵粮钱饷的时候,他秦尚书好大的脸还想着将自己那位宝贝女儿嫁给傅虔?!
可是一想起二哥和傅虔的紧张模样,她便没工夫再想京华里的这些破事。
旁边的小内侍看见她脸色苍白,不由地凑上前:
“殿下奴才进去给您禀报一声?”
杨蓁咬着牙稳住阵脚,点头道:
“就说本宫有要事找陛下商谈,关于此次大军出征的。”
小内侍连
忙点了头,进去通报了。
他一进去,里面果然消停了不少。
不一会儿,景瑞帝阴沉的脸出现在上书房门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