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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成双(1 / 2)

早上十点多,何惊年给糕糕洗完小脸,又和原辞声一起给糕糕编了个特别复杂的小公主盘发。就当两人牵着女儿的手,准备一起去客厅吃brunch的时候,何惊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沈棠风。

沈棠风睁着那双一夜未睡后布满红血丝的眼,久久注视着他。好一会儿,才笑了笑,唤他,“年年。”

何惊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自己被原辞声带到这里是被迫的,那其它呢?跟原辞声扮演和谐共处两口子呢?围着餐桌扮演温馨快乐的家家酒游戏呢?

还有,他垂下眼帘,身上那套精心挑选的订婚礼服早就换了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毛茸茸的卡通卫衣。胸口印着一只粉色兔子,糕糕最喜欢的小动物,温暖可爱,充满童趣。

这是成套的亲子装,原辞声和糕糕身上也穿着一样的款式。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,正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。

“棠风……”何惊年耳朵发烫,无地自容。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,却又什么都大错特错。

“年年,别担心,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。”原辞声把何惊年在餐桌边按下,“糕糕想你,我就把你带过来和孩子住几天,多正常的事儿,大家都能理解。”

“糕糕,”他又笑着对女儿道,“也给你沈叔叔一个茶杯,再拿一份司康饼给他尝尝。”

糕糕很乖地把一个杯子放到沈棠风面前,又问他:“沈叔叔,你要奶油还是果酱?”

“谢谢糕糕,都可以。”沈棠风拿起茶杯,普通的白瓷杯,和何惊年的不一样。

何惊年的杯子是royalstafford的釉上彩骨瓷,上面绘着农舍风光,还有一只漂亮的小棕兔。

原辞声的是拿烟斗的兔爸爸,糕糕的是编花环的兔宝宝。

沈棠风移开视线,手边这只普普通通的茶杯,莫名令他回忆起小时候刚被沈鹏带回家时的情景。

豪华的宅邸,缤纷的花园,明亮的房间,一切美得像做梦,和他之前生活的昏暗逼仄的家宛如两个世界。

沈鹏把他领到餐桌边,桌上摆满了他见都没见过的美食,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

一个女人坐在那里,目光呆呆地盯着电视与沙发间的某一处。隔一段时间,她会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剧烈又沉闷的叹气声,听上去更像是拉长了声音在哭。

三个人,桌上摆了四套餐具,只有他那套是不一样的。

他伸出手,好奇地碰了一下空着的位子上的那套餐具。

突然,一直坐在旁边一语不发的女人像回过魂来,红肿的眼睛放射出凶光,“你干什么!”

“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又怕又窘,手放在杯子上都忘了缩回。

“不许碰!”女人突然拔高音调,尖锐狠厉得像撒下一大把图钉。她抄起放在冒着热气的鱼汤砂锅里的汤勺,朝他用力砸了过去。

“啪嗒。”

汤勺落地,飞溅出一团油腻,粘糊在红木地板上,逆光看像半凝固的血。

之后,每一餐都是这样。三个人,四个座位,三套一样的和一套不一样的餐具。

庄曼吟吃饭前总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,沈鹏一次次温言提醒,“快吃吧,再不吃点胃该受不了了。”

“哦。”庄曼吟应了一声,很自然地说,“我等小雨回来一起吃。”

这时,沈鹏总会低下头,缓慢地把自己餐盘里已经冷掉的食物吃掉。

后来有一次,沈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。他说:“多少年了,你这样等有用吗?你这样等就能把……”

还没说完,庄曼吟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子,一把攥住沈鹏的衣领,狠狠扇了他一巴掌。

“为什么……没有把小雨带回来……?”

“为什么……带了这么个多余的人回来?”

她扭头,目光里如淬毒的钢针,无比森寒地刺向他。

“你根本不是我家的孩子!”

“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家!”

“你滚,现在就给我滚出去!你永远别想取代小雨的位置!永远都别想!”

有一些痛觉来源于真实的伤害。

比如,在被淋满煮沸汤汁的勺子砸到额头之后,在整整一天时间里,都持续传递着清晰的痛觉。

而有一些痛觉,则来源于无法分辨的地方。只是似有若无地在心脏深处试探着,模糊地传递进大脑。

比如,那套永远不可能统一的餐具,在少年时期的许多个日夜里,都持续在他身体里产生出源源不绝的痛苦。

像有一台永动机被铆死在躯壳中,痛苦没有根源,永无止境。

眼前餐桌上,那只惨白的茶杯,和记忆里难以描述的痛觉重叠起来。曾经费尽心机终于忘记的事情,终于再度被点燃。

“开心吗?”沈棠风扬起笑容,黑洞洞的双眼深深望向何惊年。“在这里,你很开心吧?如果我不来找你,你就会一直留在这儿,对吗?”

“当然。”原辞声放下茶杯,举止优雅,却在杯盘碰出不轻不重的响。“年年很喜欢和糕糕在一起,糕糕是他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,外人又怎么能和有血缘关系的亲父女相比。”

沈棠风恍若不闻,只静静注视何惊年,说:“年年,我说过,我理解你想要补偿糕糕的心情,也很愿意和你一起关心糕糕。但是,我现在越来越怀疑,你真的、只是单纯地在意糕糕吗?”

何惊年睫毛一颤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”沈棠风笑容依旧,“年年,你能向我保证,在这里的时候,你心里想的人,真的只有糕糕吗?”

何惊年喉结滚了滚,“我可以”三个字刚要说出口,余光里却冷不丁撞进原辞声的视线。像被带有磁性的小勾子牵引,他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下头。

一瞬凝止。

又迅速别开。

好险,又差一点落进那面碧绿深邃的湖泊里。

很可惜,这短暂的失神逃不过沈棠风的眼睛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站起身,“祝你们愉快,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
“棠风!”何惊年赶紧去追他。沈棠风转身时那一刹那的失望表情刺痛了他的心,他从未见沈棠风露出如此惨淡之色。

然而下一秒,胳膊被人紧紧握住,原辞声不让他走。

“别去。”原辞声嗓音极是低沉,“你就留在这里好吗?就这样,跟我和糕糕在一起,可以吗?”

手指传来柔软的热度,糕糕的小手攥紧他的指节。小姑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他可能又要离开,所以用一点小小的执拗,不让他走。

何惊年闭了闭眼,仿佛被抓住的是心脏,心跳都变得疼痛而缓慢。他舍不得女儿,想一直抱着他的小姑娘。但是,理智告诉他,他不得不去追沈棠风,不仅是因为沈棠风被他伤了心,更是因为……

“年年。”

耳中再次涌入原辞声的声音,是乱流的沙沙杂讯,干扰本该整齐有序的情绪。

“年年,我和糕糕都需要你。”

“年年,我真的很想给糕糕一个完整的家。”

“年年,拜托你,不要离开……”

“对不起。”何惊年低下头,轻轻地、但是很坚决地挣开了他。“我不能留在这里,我必须去找棠风。”

原辞声呆住了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兜头袭向了他。那么小的一个动作,却在眨眼间轻易将他击垮。

他不知道,自己还能用什么理由留住何惊年。他心知肚明,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他在何惊年心中都没有分量。

过去,何惊年执著地爱着小少爷;现在,又坚持要和沈棠风在一起。虽然他一直都在,却永远是被翦除的选择。

他真的没有办法,山穷水尽,穷途末路,甚至妄图用孩子挽回他。

却没想到,即使他有何惊年的骨血又怎样,他留不住何惊年的人,更留不住他的心,到头来被留在原地的,只有他自己。

原辞声略仰起头,屋里阳光明媚,他却觉得世界突然暗了。

暗得不见天日。

可明明,他是从来不怕黑的。当年被原正业关了那么久,独自捱过了不计其数的黑暗日子,他都没有屈服求饶。但现在,仅仅是何惊年背向他的影子,就彻底夺走了他眼睛里所有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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