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账事件之后的几天,谢灵均都没再回来。
族里的事情不少是一方面,没钱给薄言讹了是另一方面。
这天早上,院子门推开,谢灵均的脸探了进来。
院子里有个人正躺在摇椅上看书,一如往常。
谢灵均咳了一声,“在呢?”
薄言从书册上移开视线,只是一瞬,“凑齐了?”
谢灵均:“没凑齐就不能回了?这可是我的院子。”
薄言:“哦,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偷家的贼。”
谢灵均顿时挺直了腰杆,“笑话。”
他径直过来一屁股坐在石桌前,拿起桌上的葫芦摇了摇,听见声响,“这里头到底有多大?喝了这么久还没喝完。”
薄言翻了一页,“只剩一点了。”
谢灵均紧张,“什么?你竟然都喝完了?不行,剩下都是我的……”
唯恐被薄言抢过去,谢灵均当即将葫芦拴在了腰上。
薄言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。
谢灵均整理好回头,抬手在胸前虚虚攥拳,问,“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吗?这剑怎么还没脱落?”
他说的是之前夕湫误捅的龙鳞剑。
薄言扫了眼,“过了今晚便可,急什么?”
谢灵均点点头。
“这两天又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哦,没什么,跑了跑城内各处的产业……”
两人随口聊起了天,惯是寻常。
聊了一会儿,薄言问道:“谢钟离还未出关?”
谢灵均摇了摇头,正要说话,一只黄色传音符倏然而至,落在他眼前。
谢灵均收了话抬手捏碎,薄言也看了过来。
听完后,谢灵均主动道:“出关了,刚出关,听说我回来,正叫我过去。你可要一起?”
薄言当然答应。
谢灵均此番便是要问清楚当年薄家灭门的真相,薄言自然感兴趣,“涉及往事,他不一定配合。”
谢灵均:“我知道,有心理准备。”
薄言回到灵泉,随着谢灵均一起离开。
御风行了一段路,最后在青城山腰一处隐在林间的殿前停下。
殿外并无管事,谢钟离已经在殿内等着了。
“见过大翁主。”进来谢灵均便行礼,问候了谢钟离的伤势。
“区区小伤没事没事,你快过来,”谢钟离招了招手,“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?崩塌那会儿我就叫人出去找你们,一点线索也没有。”
谢灵均隐瞒了凡人界的事,将崩塌的理由一笔带过,最后道:“谢名朝为杀我,假扮十六弟,四弟和十六弟都死于他之手,升龙阵的事也没有进展,灵均无能,请大翁主责罚。”
谢钟离咬牙,“怎么说也是自家子侄,谢名朝简直愈发丧心病狂,这笔烂账如今又添了一笔,真是好样的!”
“至于升龙阵……”谢钟离犹豫着说,“告诉你也无妨,免得你往后白费功夫,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升龙阵,它早就毁了。”
谢灵均有些意外,转瞬想到什么,“可是毁于四百年前?”
谢钟离却不答,反而问道:“我听说你带了个朋友回来,是不是夕湫?”
谢灵均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,“不是,是另一个朋友,我和夕湫在秘境中分散了,之后出来便再也未曾见过。”
谢钟离大惊,“什么?失散了?那怎么能行?我得去找回来!万一遇上坏人……”
谢灵均一看他这反应,也不装了,按着他拦下,“她与箫城主在一块,不会轻易有危险,你要去我不拦着,但有一事我得先弄明白。”
谢钟离推他,“哎呀你不懂!”
谢灵均:“我是薄家人,我为何不懂?”
谢钟离一怔,“你?你怎么?”
谢灵均:“我怎么自爆了?别装了,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谢灵均。”
谢钟离闻言沉默着坐了回去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谢灵均:“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揭穿我?你明知道谢灵均因我而死,为何还任由我在谢家作威作福?”
谢钟离有片刻出神,眨了眨眼道:“告诉你也无妨,我早年与你爹相交,算是朋友,你对我有误会,我却不能与你斤斤计较。”
谢灵均狐疑,“为什么不能是你屠我薄家满门,最后良心不安,才留下我?”
谢钟离凝噎,“……若真是如此,再杀你一个有何难?你们……真不是我。”
这话问出来,谢灵均自己也没有底气,但还是想亲耳听他否认。
对视良久。
谢灵均:“没了?”
谢钟离:“还有什么?”
谢灵均:“比如我是否还有其他血亲存活于世?”
谢钟离一口否认,“没有。”
他如此否认薄言的存在,谢灵均又起了几分怀疑。
“当真?”
“除非还有同你一般逃跑的,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
【睁眼说瞎话。】
【这个谢钟离,不老实啊。】
【遮遮掩掩的,都知道夕湫的身份了,还瞒着不说?】
【这有什么好隐瞒的?自家手足,说出来多一份助益。】
【主要还是有所忌惮吧?毕竟人妖有别,是手足又如何?还是龙呢,谢钟离这是怕男主起歹念!】
【搞笑了,再起歹念,能起到自家人头上?】
【其实谢灵均还挺重感情的,如果他要杀老薄,绝不会是因为他妖龙的身份。】
【嗐,哪有那么难猜?说不定只是答应了不说出去而已。】
……
谢灵均点了点头,似乎信了,片刻后却乍然开口,“你说谎!我分明还有一个阿姊!夕湫,便是我阿姊!”
谢钟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第一反应是否认,“哪听来的风言风语……”
谢灵均打断,“逐浪城那次,你分明为升龙阵而来却又毫不关心,只问夕湫的事,后来那番莫名其妙的交代更让我起了怀疑,进入秘境后便找了个机会和她验过血,你破绽太多了,为什么要瞒着我?”
谢钟离抠着眼角,嘶了口气。
谢灵均直直看着他,好一会儿谢钟离才转回来,下定决心似的,“没错,这个夕湫确实是你同父异母的阿姊,”
谢灵均蹙眉,“你怎么知道同父异母?不对,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?准确说,是龙。”
“你竟然连这个也知道?”谢钟离不可置信。
“我还有更多你觉得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的,”凌厉过后,谢灵均眼神诚恳,“所以谢前辈,你既然说与我父亲是至交,总得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?否则我如何相信你?”
桌面的水钟滴滴答答。
谢钟离沉思了片刻,终是松口,“夕湫的存在,是她临终前亲口告诉我的。她拜托我,若我有朝一日遇上那孩子,记得照拂一二。这些年我一直假借寻找升龙阵的消息,在找那孩子的下落。”
这个“她”没有指明,谢灵均一时没懂。
还是薄言与他传音提醒,“说的是我母亲,他和我母亲应当是有旧交,当初在逐浪城,谢名朝也提过一嘴,他,你父亲,我母亲,当年只怕确实有些交情。你可以确认一下。”
这话提醒了谢灵均,他反应过来,“你和她是什么关系?这等辛秘竟然也能告诉你?”
谢钟离盯着萦绕在水钟小景上的灵雾,眼神飘远,“当年龙族浩劫,是我和你爹将她救下,她待我自然与旁人不同。”
谢灵均以为至少是长篇累牍的过往,没想到只有区区一句话。
他直觉没有这么简单,谢钟离还有所隐瞒,心里对他的怀疑更甚了一些,面上却不显。
谢灵均:“她是怎么死的?”
谢钟离:“与你有什么关系?要问也是夕湫来问我。”
谢灵均嚅唇,没有勉强,“这么说,你留下我,真的是为了旧情?”
谢钟离肯定,“这还用说吗?我与你爹乃至交好友,收留他个把遗孤有什么不对?”
谢灵均追问,“那当年的传言又是怎么来的?您既然与我父亲交好,又怎么会传出是你杀了我全族?当日目睹你离开薄家的不在少数……”
谢钟离面露无奈,“说来说去,你还是不信我。既然如此,你何必浪费口舌,直接来杀我好了!”
他拉下自己的领子,将脖子往前送了送。
谢灵均面色微沉,“我是不信,因为你还有隐瞒。”
牙关轻动,谢灵均一股脑将自己的怀疑吐了出来,“其实当年你根本就不止是和她交好,你是喜欢她!只是她最后选择了我父亲,当时你因为正在闭关没机会争取,得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六百年之后,你无法接受心爱的女人另嫁旁人,出来之后怒火难当便起了杀心!”
谢钟离每听谢灵均说一个字,他的脸便黑一分,听到最后已然怒火中烧,暴呵道:“荒谬!”
谢灵均毫不退缩,“我说的是荒谬,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事实?你有胆做没胆承认,就不怕证道时雷劫问心,将你一道劈死在当下吗?”
谢钟离眼底微红,一掌拍在桌面,“你个臭小子你知道些什么?本来就是我先来的,是薄望山横刀夺爱!”
“阿涟是我救下来的,却因为醒来时我正在外头,这恩情便被薄望山摘去,这事直到他们成亲之前我才知晓!彼时他们二人已经珠胎暗结,我还能如何?偏谢名朝那狗东看出我对阿涟有意,借此羞辱我,我与他痛打一架,这才闭关了六百年!”